菜瓜
南瓜
南瓜很甜，但我不喜欢。曾经我用南瓜做各种类型的菜式，甜品，甚至饮品。加盐的，加糖的，加油的，加盐和油的，加油和糖的，加盐和糖的，都加的，都不加的——孩子们不喜欢。什么佐料都不放的南瓜，孩子们总是吃不完。最后我只好一个人吃完，于是逐渐也开始厌烦这股味道了。从前南瓜不是这样的。
或许是因为吃得太多，愈发感觉南瓜的味道就像超市里的糖。或许是因为十一月份的超市，总有南瓜糖卖，南瓜本身的味道也与糖融为一体了。总之我不再做南瓜的菜肴，我也不再在学校里工作了。
给女孩儿们的总是椰子南瓜挞，小小个的，要香甜、精致，或者是南瓜核桃蛋糕，要是低糖的，有健康油脂的——对女孩儿们的激素发育有利。给男孩儿们的是牛奶蒸南瓜，或者是南瓜面包，要更少油脂的，这样碳水才更好吸收，以便男孩儿们有充足能量训练。剩下材料，要做炒南瓜。
用完了每日限额的糖，盐也所剩无几，我拿剩下的液体油炒一炒。我得用完每日剩下的油，又不想太油腻，一闷就焖过头。最后索性压碎这些南瓜，加点面粉做成南瓜糕给厨房当员工餐。面粉也不够用了，剩下那一大碗，就是我自己的了。每周四，午餐就是一大半的炒南瓜打个鸡蛋烘一烘，而晚餐就是剩下的包点，或米饭，或面，或其他什么主食，配着剩下的炒南瓜。孩子们的餐单每六周一大换，周周都有南瓜。这会儿是男孩儿们，接下来是女孩儿们，一共六种点心，交替着来。其实我最不喜欢的组合方式，就是我常常吃的炒南瓜。黏糊糊、焖过头的南瓜，烂成一团，像是糊住了我的呼吸。油腻腻的甜。
后来我自己的房子里，也有一个小菜园，我种了些小南瓜。收获的时候我把它们蒸透，直接拿勺子挖着吃。其实我已经很熟悉南瓜的味道了。但自己种的南瓜，却不像糖那样的味道。
苦瓜
在育儿园的时候，我常常带着孩子们拿苦瓜做手工。苦瓜，皱巴巴的外表却被认为是有毒的。可我明明记得，外婆拿着从旧时候带来的砂锅，把切块的苦瓜熬了又熬，变成了香喷喷的苦瓜汤。苦瓜软软的，一点也没有“瓜”的味道，就是南瓜、西瓜、丝瓜，那样的味道。
后来苦瓜变得有“毒”了，没有一个食品公司敢将苦瓜加入进任何一种包装食品的配方。纵然我工作的育儿园，是条件最好的地方之一，所有的菜肴不是以市面上包装食品为基础的，却是厨师、老师们，亲手做的，材料是从学校里菜园里摘下的。我想，或许也因为如此，我才被聘请吧——除了带孩子们上美术课，我是不是也在厨房里帮忙。简历上写着的园艺经验，也让我自然地就成了照顾菜园的免费劳动力。
或许也是因为没有一个包装食品中有苦瓜的存在，所以它才变得有毒，渐渐被人们遗忘。总之，苦瓜对于新一代的孩子们来讲，或许就像是我对“大米”的记忆一样了。
我处在的育儿园，有着一位很特别的园长。她虽从来不在园里出现，却能隔着频幕散发出一种亲近感。我觉得她像是我的母亲，像是外婆口中的女儿。同我一样，她也总提起过去的印记。她说：“我的父母与现在的父母们是完全不同的，我想你……”，说到这，她突然停下了，或许是记起了我的背景。我曾向她提起，我的父母很久前就失踪了，是外婆将自己带大。直到有一天，她出门之后，就再也没回来。
她清了清嗓子，继续说道：“不论如何，他们总在一起。后来一次活动，就再也没回来。那时候我在中学，面临着马上就要进入婚姻的压力。同在学校的其他女孩儿都已经预备好毕业后的去向了，只有我，因为父母不在，也没有老师找过我，填写我的毕业去向。终于，等我从中学毕业之后，对我格外好的阿淼老师才把一个小盒子给我。那里面是父母的遗嘱和财产证明。遗嘱上说，希望我成立一家育儿园，好好培养新的一代。”说这故事的时候，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机器人，噼里啪啦得将字句像珠子一样吐出来。
她长吁了一口气，放慢了语速：“那时，我才知道他们已经过世了。我问阿淼老师，问她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如何过世的。她也没有答案，只是额外叮嘱我，一定要好好完成父母的意愿。在那之后，我住进了我父母的一个朋友家里，他那时大学毕业，刚刚分配到工作。”园长停下，沉默了好久之后，终于继续说道：“不久之后，我在他的帮助下，就成立了这座育儿园，叫来了一些中学同学。我们的核心价值，也就遵照了我父母的意愿：‘不忘过往，砥砺前行’。”是啊，我想起育儿园印着园徽的杯子。那图案下面的一行字，就是这遗愿。
一切好像都对上号了，这前半段故事却那么熟悉，规整。我总感觉在哪个角落，在哪个商业家口中，听过类似的模样，内容不尽相同。
好吧，我想，不论真假，这育儿园总是好的。因着孩子们父母的格外注意，纵然不能把一些已经被禁止的植物做成菜肴，却也能将它们物尽其用，做成艺术作品。
孩子们把苦瓜刨开，或者是刻成这样、那样的。染上色，画上图案，拿起铁钩子插进苦瓜肉里，然后把它们一个个吊起来，晒在屋顶上，等着瓜里的水分彻底蒸发。园里一条走廊，挂满了苦瓜，五颜六色，奇形怪状的。有些是新鲜的，还留着瓜的味道和饱满的外壳，有些事快干涸的，只剩下一层暗绿色的皮。
说不定，晒干的苦瓜，也能入药吧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