枸杞

我想,要多吃枸杞,或许也为了以形补形。园里的小朋友们,说枸杞像小鱼,而我却觉得它们更像眼睛。红色的像一对丹凤眼儿,而黑色的则像眼珠子里的瞳孔。这难道不​合理吗?人们都说黑枸杞比普通的红色枸杞营养价值更高。

枸杞是果干里很耐放的,像是没有什么糖分也没有什么水分。家里的几大袋枸杞——从市场里不同商铺买来的,好像总是吃不完。即使近些年来枸杞的价格不断在上涨,每​次煮东西的时候像撒金币似的往锅里撒一把,却也毫不吝啬,也不可惜。

原先,枸杞吃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大部分早早煮烂在汤里、粥里,泡得没有味道了,只给菜肴的汤汁带来一层淡淡的黄色。直到今天,我发现锅里煮着的东西不大​对劲,记忆马上闪到半圈前的事情。

在认识他之前,我从未料到三件事:第一,我会成为车祸的目击者,第二,有人会因为出车祸而死。而第三件事,也是最稀奇的一件事——我会在育儿所外受孕。即便我成​为了车祸的目击者,我想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——就连市场里跟我熟悉的几个阿姨、阿叔都是如此。有的,甚至问回我:“车藿……噢!姑娘啊,你是想找​车前草?还是藿香?车前子和藿香不搭在一起卖哟!我们这里只卖草药,不买药材。买藿香你也只能买到藿香液咯,你要找转角那个大婶,她家有药材卖……”也有人,我​知道分明是懂得我在说什么的,却紧张兮兮地提醒我:“提不得啊,姑娘,听我的。你可千万跟别人说这事……你看到那些人,好像是懂得,你就说车藿草。你说你朋友要​买车藿草,你要帮他买。大部分人不理那么多的,会告诉你是叫车前草。哎,听我的,姑娘,你别跟别人讲明白……”

为什么他会出车祸死呢?我不知道。也可能是我记错了。但是他那样子,就和我读的书里面描述的一样的。他离开,朝我挥挥手,沿着大路走去。忽然,风“唰”地一下呼​过,他躺在一片血泊中。是车吗?是车子撞了他吗?也不好说。怎么会有那么快的车?还是我太少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了?那一瞬间发生之后,另一辆车马上来了。那辆大​卡车,我看清了。压过他的身体,把他带走了。路上一滴血都不留了,也没什么声响。那天,我周围白茫茫的一片,好像在沙漠里。远方的高楼像是变成了海市蜃楼一样,​摸也摸不着。

大家都说现在没有意外身亡了。到了分配好的年龄之后,大家都去到临终所里等待接受不同的死亡方式。一切都是那么有序,完善的政策没有一丝让人忧心的地方。没有了​罪犯,大家都是优秀的劳动力,有些人永远活在享受的人生中,有些人却永远感到受累受苦。直到临终,大家死去的方式是一样的。没有痛苦,只是受到得待遇不同——那​些生前就享受着一等一待遇的,死去之时也享受着一份别的一百个人共同享受的待遇。不过也没什么抱怨,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。

后来的日子我忘了,只是继续画画。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了,我还是继续画画,但不再去育儿园了,反倒更愿意待在家里,或者奔波于画廊和叔宜的办公室里。叔宜对我​很好,在我继续画画之前,我生病了,躺在床上好一阵子,下体经常不住地流血,每天醒来就吃粥,吃完就睡觉。爬起来煮粥倒不复杂,但是准备食材,煮粥,喝粥,清洗​锅碗瓢盆,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。幸好那时叔宜过来照顾我,时不时还给我带来些点心。有时小青也过来,帮我把食材备齐,冰箱清理得干干净净的。

恢复工作后,我开始逐渐捡起创作还有些其他工作。为了完成之前拖欠报社的稿件,我更频繁地去找叔宜,每周都要去两次了。尽管叔宜劝我多休息,不要让自己太累着​了,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去报社。有时不工作,就和大家聊聊天,帮着做些午餐之类的。

我看着日子,距离生病后已经差不多有一期了,想着终于能吃点枣啊,枸杞之类的。我将山药,就是那脆的山药,切成小块,泡一把干百合,投进粥里——还是包装的粥,​但也没什么,毕竟我没吃过生米煮成的粥。我看向角落,是小青带来的一些根类菜,挑挑拣拣,想选一种也放到粥里。随手拿一颗沾满泥土的根,我想那是小萝卜。切开来​确实甜菜根,倒也不是差选择,毕竟我从没试过拿甜菜根煮粥。

煮呀煮,粥马上就变红了。我原以为那包装里的粥是永远变不了颜色的,现在却变成了粉红色,这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。快出锅时,我又撒了一把泡好的枸杞进去,想着这​样的粥,便不至于一股土腥味,或许能更加香甜。

我往里头看去,枸杞全部飘在粥面上,混杂在山药中间,像几双小眼睛一样。那粥水也愈发粉红了,就像我记忆中,下体流的一滩血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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