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我的丈夫说，我的脸看起来一丝血色都没有，真难看。他也不允许我扑脂粉；那样看起来轻浮、做作。有时我望向窗外，听到孩子们玩耍的此起彼伏。从那么高的楼看下去，说实话心中也有些寒颤。有时我看到年轻的女孩儿，运气好时遇见阳光明媚，正午时，她们追着彼此的影子嬉笑打闹。她们穿着时髦的露脐装，一朵朵花儿绽放在烈日下。我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，却是没有生过一个孩子的小腹。窗台边是一个盆栽，笨重的花盆里只有一朵小小的，快要枯萎的向阳花。渴呀，我知道那花儿渴极了；可是我给它浇水，却也只是泡松了土壤：这花儿，不再喝水了。日复一日，我只是守着它，慢慢就等着，不知哪天会被丢弃。

有时候我上街去，一个人，总忍不住打量些化妆品。五花八门呀，我只知道这么个形容词；别的我也没学过。可我的丈夫不愿意我用化妆品，他说我一把年纪了，何必沾染这些香精味，扮年轻。我想也是，化起妆来也麻烦，占用不少时间；但他总是说我板着个脸，一点儿不明媚，嘴唇也发青似的，像个死尸。所以他也从来不愿意碰我。

我不经常看电视，电视剧不讨人欢喜，毕竟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。我只是有时候看看购物频道，买点什么，往家里添点什么东西，我喜欢，我丈夫也不管；他倒是挺乐意让我花钱收拾收拾家里。这样一来，我可以把家里装点成各式各样的，“比那些五星级酒店还好”，这是我从丈夫那里听到最好的评价，我更是下定决心要变着各种花样讨他的巧了。我一盯着购物频道，我就能带上一整天。主持人也很乐于和我聊天，或者可能是客服。家里的电话机拨电最多的，也就是来来去去那几个频道。我也会货比三家，毕竟同一个频道有好多个节目，而节目与节目之间又有不少可以供我琢磨的。渐渐地，我和几个电话接线员更熟络起来了，或许每次的接线员也都是固定人员吧，收货到家时，也总能有很让我惊喜的小赠品；这时候，我也会偷偷翻出CD机，放两首小曲跟着晃悠两下，即便我从没学过跳舞。

天差不多黑的时候，我就要睡觉了；当一丝白飘进黑色幕布中，那就是唤醒我的信号。有时候我会坐在窗台边，看到月亮和太阳在同一片天空上。我必须要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，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，但我一点儿也都不怕，毕竟天还是黑蒙蒙的。可是我也感觉到一丝凉意，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，一切又清晰起来了，我宁愿正午暴烈又刺眼的阳光；那时候，一切也是雾蒙蒙的，大家都眯着眼睛，就像在睡觉一样。

后来一些时候，我晚上也不睡觉了，我还是在看着购物频道，我的丈夫仍旧不会回来。可能他回到了家，可能只是我忘了。我心中只是一直盘算着，我得买点什么，接下来要把这个房子打造成什么样式。

后来我在购物节目中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：一个新频道，不是家具行，不卖家居用品，也不是美容仪，更不是减肥药。不知为什么，其中一档节目展示的商品让我久违的心跳加速得如此猛烈。他们说，他们卖的一款神奇饮品，搭配上注射液，会让女人越来越有吸引力，更重要的是，“不用涂腮红也能脸蛋红扑扑。”我马上播了电视上的号码，果然，凌晨三点也没有忙音；突然想到了丈夫的电话，大约三天才有一次不忙音吧，或者也可能是我给他打电话太少了，他干脆关起了手机。

我订购了一月的分量，第二天早晨，货品就送到了。我打开盒子，好漂亮的盒子。我打开说明书，是一个公司的介绍，紧接着是产品的介绍。脑中已经开始连绵不断的联想，使用这个产品之后我会多么容光焕发，镜子中，我好像已经能看到自己脸上的两抹红，就像十几岁花季般的少女一样。

我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，跟着指示一步步照做。第二天，我像是在春日的汤泉中醒来，仿佛已经躺在有零星小花的草坪上。我出了一场汗，把被窝捂得湿热，从前我总感觉厚被子底下是冷风吹过，凉飕飕的。我已经感受到自己脸上的粉红，我站在镜子前前后打量着自己，我尝试跳舞。我开始好奇这个产品的公司，第一次地，我偷偷跑去书房，主动去网络上搜索点什么资料。前些时候，我丈夫不愿意让我用网络，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有益处的东西。一番辗转，几次电脑黑屏的不知所措之后，我好像终于登进去了这么个公司的网站。我翻到我购买的产品，首页的介绍写着“从DNA开始”几个大字；再往下滑，又有一段文字：“从基因开始改变激素分泌，永葆青春的关键利器！”我也不太懂基因、激素有什么意思，但我倒知道“永葆青春”，总之这产品能够保持青春，而且还说着从根源改变，听起来也挺靠谱。于是我乖乖地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，日复一日地重复；渐渐地，我也就熟悉得不用再看那说明书了。